古代教育的典型特征是口耳相傳、手抄謄寫,教學只能局限于小規模、面對面的方式。這一時期,人們的教學追求主要體現為對人倫、道德、生存的價值尋辯。教學與教育并沒有明確的區分,教學目的與教育目的具有重合性和根本的一致性。教學所賴以傳播和發展的介質是人本身,是人的相互接觸、交流等現實需要促進了教學的發展。作為師者的教師,以其身體力行和言傳身教耳濡目染著學生,教學所能借助的是師者本身的身體及其簡陋的教具。與此相符,教學的外在意義在于培養下一代如何更好地適應自然環境的生存本領,教學的內在追求是如何向下一代傳遞宗族先賢的人生價值和社會理想。人們更多關注的是教學的內在品質,即如何涵養人的內心、提升人的境界。因此,在教學的價值選擇上,教學什么往往比怎樣教學更被重視,經典良知獲得了恒久的價值,而如何授受知識成為被遮蔽的盲區。可以說,正是因為對人倫道德的高揚使得技術被輕視甚至無視。在尊德性、道問學與求諸器的過程中,尊德性與道問學以壓倒性勢力實現了對求諸器的“統領”,技術之“器”不僅未能獲得合理的地位與“身份”,反而被囚于牢籠中長久“沉睡”。
2.蘇醒后的技術之“氣”
近現代教育伴隨印刷術特別是電子技術的發展,追求教學的技術支持成為一種新的潮流。規模教育發展的需要與教學的效率旨趣不謀而合,這為技術的登臺創造了良好的條件。與此同時,口耳相傳的親授方式已經難以迎合效率化教學的節奏,手抄謄寫的低效已經被印刷等技術的出現超越。人們對教學的追求不僅僅停留在學以為生的基本需求滿足階段,而是向著學而經濟的更高遠目標邁進。這一時期,在教學的價值選擇上,對如何教學的求索已經漸趨消解了對教學什么的本體質問。一方面,技術的發展使得人們對于教育規模發展的愿望成為現實,技術擁有了進入教學場域的“通行證”;另一方面,技術與教學的相遇為教學效率的提升覓得了一條新路,技術獲得了馳騁教學場域的“資質”。于教學而言,技術再也不是那個可有可無的、被遺落在邊角的沉睡者,而成為被關注甚至被寵幸的焦點。如此,技術一步步實現了從工具之“器”向內涵之“氣”的華麗轉身。
3.躁動著的技術之“歧”
當前的數字化特征正成為技術新的表征,以數字、數據等為載體的教學呈現出全新的面貌。盡管人們對基于數字化的教學發展還各執一詞,但一個毫無疑問的現實是,數字技術已經到來,數字化的教學變革契合了時代脈搏。云計算、微課程、慕課、翻轉課堂、數字教材、電子書包等等,已經深度介入到教學場域,并深刻解構進而建構著新的教學圖景。人們對于技術的推崇甚至迷戀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技術發展的突飛猛進和人們對于技術的狂熱追捧使得技術獲得了空前的高大形象。
在教學場域中,人與人的交往一改過去以技術作為中介的方式,而反轉成人作為技術的中介連接技術的終端,這一轉向對于教學內涵、教學模式、教學關系、教學方法等教學的方方面面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技術對教學勢如破竹的解構和近乎恣意妄為的重構掀起了技術的狂潮,技術輔助的教學大有成為技術教學的危機。人們的擔憂在于,數字化迷潮下的教學何去何從?技術對于教學到底意味著什么?技術真的能顛覆教學的基本范式嗎?理性告訴人們,技術也許到了需要自身檢討的時候。“制造數據的人成為數據的奴隸”,這是可悲的,同樣,如若使用技術的教學成為技術的奴隸,也是可悲的。即便如此,技術還是沉醉在自身的強大力量中,以不可一世的姿態如此恣肆于教學的場域之中。物極必反,技術如此虛妄、激進、傲慢,或許正是我們當前反思技術如何與教學融合的邏輯起點。
二、“莫衷一是”到“自我迷失”:技術視閾中的教學何以“式微”
在教學場域中檢視技術,發現其踐履了“沉睡之‘器’—蘇醒之‘氣’—躁動之‘歧’”的“征程”。從技術在教學中的邊緣怯懦到登臺亮相再到深度介入甚至近乎喧賓奪主,實際上是技術不斷對教學進行“征服”的過程,這一過程塑造了教學場域中技術典型的“傲慢形象”。與此同時,教學也并非等閑視之,而是對技術的這種默默無聞、追求上位和強勢僭越進行著從莫衷一是到自覺接納再到“俯首稱臣”的回應,從而塑造出了技術視閾中教學典型的“偏見形象”。
教學的最初形態集中詮釋了教學是什么和教學干什么的基本問題,屬于本體論和價值論的范疇。關于教學是什么,經典的定義大致有兩種詮釋邏輯:其一認為教學是向年輕一代傳遞先賢智慧以使其通向德性人生的活動,即致良知;其二認為教學是向年輕一代傳授謀生技能以夯實其生存本領的活動,即求生存。由此,關于教學干什么的價值論探討也有兩重路線:一是教學傳授經典、傳遞永恒的價值觀、涵泳理想人格、蘊藉社會抱負等;二是教學傳授謀生本領、鍛煉強健體魄、增強環境適應性等。審視教學的經典釋義及其價值探討,發現其都圍繞內外兩個維度展開,而無論內在維度還是外在維度,都張揚了教師作為經師的主體價值,以滿腹經綸和德高望重作為衡量教師的權威標準,教學成了教師腹中經綸的口耳相傳和德行品性的耳濡目染,只有涵泳、體悟、躬行才能學有所成。因此,所謂的技術不會入經師之法眼,只能被冠以雕蟲小技而遭到蔑視甚至無視。在他們看來,技術是無法與教人成人的教學相提并論的,自然也就難以融入教學的大雅之堂。教學的這種自恃清高一方面與傳統師者的價值觀念有關,另一方面也受制于技術自身的簡陋和地位的卑微。
2.教學的自覺對技術的接納
在技術的視界中,近現代以降是技術從蒙昧到覺醒的時代。自鴉片戰爭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入侵以來,越來越多的有識之士深刻認識到閉關鎖國的政策,讀經講經的精神自足已經難以讓中華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必須尋求自救強國的出路。由此,“師夷長技以制夷”作為一種戰略觀念植入上至朝堂下及百姓的意識中,對教育的期待顯得空前迫切。在這樣的形勢下,教學急需要提高效率以挑起時代賦予的神圣使命。在教學本體發展層面,一系列教學思想、教學改革、教學實驗得以廣泛傳播;在教學外在支持層面,一些先進的技術與教學相遇、融合,成為推動教學發展的撬杠。與教學思想、觀念等內在方面轉變的長期性相比,教學方法、技術的改進顯得更直接、更快捷,因此,尋求教學效率提高的技術路向成為教學自覺的價值追求,教學視野中的技術獲得了“舍我其誰”的英雄身份,成為教學發展的“救命稻草”。教學發展需要一定的技術,規模教學、效率教學更是需要技術的支撐,這已經成為教學發展的時代宿命。至此,教學的神圣廟堂漸趨向技術敞開,技術獲得了進入教學場域的合理途徑,這為教學與技術的融合提供了便利并且成為可能。即便如此,教學場域中的技術也僅作為教學的輔助,支撐著教學的發展。
3.教學的迷失對技術的迷戀
20世紀90年代特別是新世紀以來,信息技術以突飛猛進的態勢滲入社會系統的各個層面,教育作為社會大系統的子系統亦受到強烈的沖擊。就教學而言,上至其內涵,下及其外延,都被技術狂潮席卷,直至被技術解構和重構。翻轉教學、泛在學習、微載體互動、在線交流、可視化技術等等已經成為教學所要應對的新挑戰。對于這一股強勁的技術沖擊波,教學似乎還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但必須正視的是,這些技術真的已經實實在在地影響了教學并且將會對教學產生更加持久和深遠的影響。一些智慧課堂、數字教材、虛擬教學等正在顛覆我們對于傳統教學的認知,教學似乎已經被技術所“裹挾”,忘卻了自我。如此愈演愈烈,導致了人們教學理解的錯位和教學自身價值的異化。畢竟,“教育中技術的本質是人的價值體現”。如此論之,沒有現代技術植入的教學似乎已經落伍了,教學中沒有先進技術的元素融入似乎不能稱其為教學,這已成為一種實踐病態。華而不實的教學大行其道,而簡單樸素的教學式微。即便教學在骨子里有著孤芳自賞的自戀情結,但被技術浸染的教學儼然已經暗淡了自身的光芒,正在技術的夾縫中尋求“喘息”的機會。可以說,技術籠罩下的教學迷失與教學對技術的迷戀相互推動,使得教學對于技術的依附盡顯無遺。
三、“各安其位”與“各展其長”:技術與教學深度融合的共生邏輯
技術時代,“真正可怕的東西并非世界成為完全技術的世界。更可怕得多的是人對這世界變化沒有準備,我們還不能夠沉思地達到適當地探討這個時代真正上升起來的東西”。技術已經如此深刻地介入教學并且正在對教學產生著前所未有的沖擊,旁觀與拒斥都已顯得不合時宜。“技術化與個性化在2l世紀的總體走向中畢竟是聯系、互補的。交融也終究會成為一種必然規定性的顯現。”無論如何,技術的影響已經越來越深,教學的改變已經悄然進行,理性的姿態就是要超越對于教學和技術分而論之的二元論思維,在關系思維中探尋教學與技術有效、深度融合的實踐路徑。以此,一方面固守技術的本分、彰顯技術的張力、盡顯技術的魅力,讓教學中的技術盡顯其能;另一方面不斷探尋教學之真、追求教學之善、升華教學之美,讓技術中的教學返璞歸真。最終,“不應將新教育教學技術看做是傳統教育的對立,而應使兩者走向協同與融合”,在教學與技術的“各安其位”與“各展其長”中,實現基于技術與教學深度融合、和諧共生的教學之“美的歷程”。
教學的根本旨趣在于育人,提高質量是教學永恒不變的命題,而追求效率是教學孜孜不倦的情懷。在深層次上,效率與質量的相依相促是推動教學發展的根本動力,而無論是對效率的追求還是對于質量的恒心,在教學的科學化發展層面是殊途同歸的,其都指向對教學之真的探尋。技術從出現到進入教學場域再到獲得追捧的“晉級”過程,實質上反映出人們在追求教學質量和效率的過程中對技術的自覺過程,客觀地講,技術對教學的發展確實起到了不可小覷的作用。然而,“實體技術的單路冒進無助于教學問題的解決”,“在設計和選擇教學媒體時,應注意做到十個字:實用、正確、美觀、經濟、創新”,這正是教學中技術的本分所在。因此,在技術與教學融合過程中,如何恪守技術的本分同時兼及教學之真,這是此二者和諧共生的基礎,也是技術實現“對人的延伸”的訴求。
首先,重新確證教學的根本價值,為技術融入教學定位。教學是什么和教學為什么是研判一切教學問題的邏輯起點,無論時代如何變化,育人作為教學的終極旨趣都不會改變,承認并確實這一觀點,就勢必要找準教學場域中的技術坐標。其次,合理建構技術的角色身份,為教學吸納技術定調。技術是什么和技術為什么同樣也是研判一切技術問題的邏輯起點,追求質量和效率雙重發展的教學既不可能拒斥技術,當然也不能迷戀技術,教學面對技術的姿態理應更加審慎。最后,有效厘定技術與教學的邊界,為技術與教學的融合劃定限度。教學與技術的深度融合,一方面要超越技術對于教學的狂傲,規避其在教學場域肆意縱橫;另一方面也要超越教學對于技術的盲從,避免其在技術場域中混淆視聽。實際上,“本真的教育發展到一定階段甚至對技術本身也有幫助”,而“技術價值只能是技術對人的價值,只能是相對于人的益處和害處而言,脫離了主體就不存在任何價值”。因而,作為師生精神相遇的教學活動,仍需在技術的本分堅守與教學之真的合理訴求中實現技術與教學的有效深度融合。
2.技術張力與教學之善相促
自技術在教學場域中被發覺以來,其對教學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且這種影響還在不斷加深,就當前而言,技術對教學的沖擊已經勢不可擋。然而,伴隨著技術作用的強勢發揮,隱匿在其背后的深層次問題也漸趨浮現,技術的雙刃劍作用被不斷揭示,“技術不僅是物化為人造物的技術,而且是物象化為人造物的技術”。正如科學精神與人文精神,“它們有沖突和齟齬,又能融合和溝通,重要的是在二者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技術需要人文關懷的溫度,這是我們在當前階段反思技術問題的基本共識,也是技術融入教學“再出發”的思路之源。由此,檢討技術與教學的融合問題,還需要從主體的內在需求出發,重申“價值理性”的求善目的,進而思考技術的張力與教學之善如何以善致善。
其一,技術融入教學的價值基礎是有效教學。在教學的場域中審視技術,是技術與教學融合的應有視點,沒有技術滲入的教學如同沒有教學規限的技術一樣都是不可想象的。然而,無論技術的功能如何發揮,都應該以回應教學的有效性為價值基礎,只談技術功力不談教學有效的褊狹認知只會導致技術的泛濫和教學的迷失。其二,技術融入教學的倫理基礎是師生發展。技術融入教學既可能有效促進教學中各方面的發展,也有可能成為引發教學危機的導火索。當前階段,由于對技術的過分推崇導致一些教學的異化現象,教學成為技術的拼盤,教學只見技術不見人,這在根本上背離了技術與教學融合的倫理原則。其三,技術融入教學的評價基礎是以技輔教。如何評判教學中技術的角色是不是恰切、技術的作用是不是適合,這是技術融入教學的導向問題。實際上,技術與教學的深度融合,既不能讓技術一味侵襲教學而教學一味讓渡技術,唯技術馬首是瞻,也不能讓教學偏見拒斥技術而使技術失落缺位,此二者融合的合理基點依然是以技助教。
3.技術魅力與教學之美相融
毫無疑問,當前已經成為一個技術大放光彩的時代,“互聯網+”成為全社會發展的鮮明特征。技術的這種勢如破竹之勢至少表明,在這樣一個技術時代,已經形塑了一種技術精神,“作為一種內化于世界觀和方法論之中的進步理念,與科學精神一樣,是與時俱進地提升人們思想品質和境界的不可或缺的精神給養”。合理、充分、有效發揮技術的作用,盡顯技術的魅力,將為教學發展注入新的動力。“事實上,根本沒有所謂的技術‘本身’,因為技術只存在于某種應用的情境中。這就是為什么技術的每一個重要方面都被認為是某種類型的‘使用’。”那么,技術既已與教學相遇,教學場域中的技術是以教學為情境“使用”的,而“技術與美的本質以及技術與審美活動都要在人類社會實踐的前提下得到全面理解”,在這個意義上,如何鋪陳技術與教學融合的美學之路,成為教學未來學值得探究的重要命題。
作者:張銘凱、廖婧茜、靳玉樂
圖片來源:網絡
內容來源:《教育發展研究》
轉載:中教新媒(ID:zhjmedia)